原生

一个无所事事随缘更新的憨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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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海组/SE】Real

在美国的一个小地方,一件小事。

下了火车,就能看到不远处的镇子。
正值秋天,高树和灌木都发了黄,叶子该落的也都落了,铺在路上连成一片。天到底是冷了起来,不久前的暑气也都消失了不见。
谢伊扯了扯黑色的风衣,看了眼手表——四点三十三分。不是很晚,却也没早到可以让他沿路慢悠悠地走回镇里。他打算搭车,虽然这可能更困难一些,毕竟出镇子的人少,来镇子的更少,一礼拜的火车都没几趟。
似乎是荒凉过头了。谢伊才发觉他住了十多年的镇子是这样的小——这里好歹也举办过一场不小的演唱会。
站在路旁,等了许久才拦下一辆车。坐上车,跟车主寒暄一番后,谢伊望着窗外碧天上的一丝浮云,才开始在沉默中整理这些天的繁乱。
事实上他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他还在纽约上课,一堂很无聊的课。他刷起了手机然后就收了德华回老家的消息,然后……
他就在这了。
谢伊看着眼前的屋子,一时回不过神。
三角的屋顶,木质的阁楼窗,墙面上坑坑洼洼,大多应当是儿时玩弹弓留下的痕迹。当年偷来的银杏树苗也已经长到了二楼,扇状的叶片落在一楼的的窗台——玻璃上蒙着一层灰,兴许是许久没擦了。院子里的两棵枫树也已经开始一片一片地往下掉叶子,火红和金黄盖住枯败的野草,给院里带来难得的生机。
“吱——”的一声,谢伊推开了有些生锈的院门,踩着满地树叶来到正门前,规规矩矩地在再上面扣了三下。
一片枫叶火星般飘落在地。
谢伊看往一旁的窗子,只能看清一个什么都没种的盆栽,隐约还有楼梯的轮廓。于是他又礼貌地敲了三下。
几点银杏叶被风吹到了街上。
谢伊深吸了一口气——
“艹你的爱德华,开门!”他狠踹了一下大门,一旁的两扇窗子都抖了抖。
这一脚很有效,没过多久他就听到高处传来瓶瓶罐罐掉落在地的声音。阁楼的木窗被“啪”地一下推开,一个散着金发的男人从窗子探出了光着的上身,浑身的戾气即使隔了两楼的高度也能清楚地感受到。
“谁他妈找死啊!”
金发男人眯着眼往下张望了一下,在看到谢伊的一瞬间拧在一起的眉毛展了开,蓝色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满是不可思议。
“什……我需要我的眼镜。”男人喃喃,刚刚收回身子就要离开。
谢伊看到男人时也愣了一下,但他一看到男人要收回身子,就把手放在嘴边大喊:“没认错!妈的爱德华你眼镜根本就没带回来,别找了!”
窗口没有了人影,但谢伊听到了下楼哒哒的脚步声,动静很大,这让他不禁怀疑爱德华是否撞在了楼梯转角的墙上。
脚步声越来越响,门终于被打开。
谢伊打量着爱德华,对方身上只是草草地套了一件白衬衫,扣子都还没扣好,头发依旧散着,脸上留着胡茬,眉头紧皱,眼里布满血丝,手还捂着额头,果然是撞到了。
“你这是熬夜还是熬命?”谢伊把手插在了口袋里,“怎呢颓成这幅样子?”
“少废话,你小子怎么来了?”爱德华站直了身子,把手环抱在胸前,一副家长的模样。
“原话给你,怎么突回来了?”
“……这事我们晚点再谈。”爱德华移开了目光,“先进来吧。”
谢伊跟着不停打哈欠的爱德华来到阁楼,等到爱德华打开房门,一股酒臭味扑鼻而来,一进门,满地的罐装酒瓶。
谢伊皱着眉头,捏住了鼻子:“你是活成了猪吗?”
爱德华也有些惊讶,拧着眉毛思考了许久才回应道:“这大多是老头子的……好吧,也有我的一份。”爱德华进了房间,手指插进金发挠了挠,又打了个哈欠,“他昨天刚回来,知道我来了,就和我一直喝到很晚……现在估计还在睡吧。”
“也就你还在睡,现在都快六点了。”谢伊低头踢掉脚边的罐头,又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切都很熟悉,白漆墙木板地,就是人长高了,小时候的娱乐场所也显得更加狭小。屋里除了酒瓶,房间里散落的还有许多皱巴巴的衣服,木窗投着昏沉的光,下面的小电视还开着,显示的是没玩过的航海游戏,电视机的线一直连到角落里,有个行李箱敞开着,里面没剩几件干净的衣服。手边的小床也乱得可怕,深蓝色的被子已经有四分之三铺在了地上,床单上还有一些湿掉的痕迹,多半是酒精撒在了上面。
谢伊干站着沉默了良久,看着爱德华蹲下来用手扫开一小块空地然后盘腿坐下,他才缓缓开口:“你没告诉他们吗?”
“什么?”爱德华拿起手柄,似乎是要继续昨晚的游戏。
“你辍学的事,没告诉伯父伯母吗?”谢伊也在爱德华右边扫开了空地,席地而坐,拿起另一个手柄,准备加入游戏。
“你到底还是为了这事啊……”爱德华按下了继续键,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废话,不然还能是什么事?”谢伊也很烦躁,拿着手柄乱按一通,竟打沉了敌方的船只,“垃圾游戏,这么简单?”
“老头子都会,你说呢?”爱德华说着拿起左手旁的罐子,摇了摇,然后默默放了回去,“以及那件事我已经和海尔森谈好了……他会帮我办好手续的。”
谢伊看了眼拍屏幕中的船只,又看了眼爱德华,然后又看着电视:“他要是有你这么傻,我就不会来这里了。”
爱德华注意到自己的盟军开始疯狂地往自己的方向开炮,不满地用手肘捅了一下谢伊:“寇马克船长,素质。”
“一声不吭地胡来,咱们彼此彼此。”谢伊感觉自己的怒火在往上蹿。”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谢伊……”爱德华按下了暂停键,“我是认真的。”
“有空思考辍学,你怎么不多想想你环游世界的远大理想?”谢伊也狠狠放下了手柄,看着爱德华面色不善。
“谁他妈都知道那只是中二病的幻想而已。”爱德华挠了挠金发,又是一个哈欠,“环游世界什么的根本不现实,不是吗?”
谢伊脸色沉了沉,压低了声音,:“为了不现实的东西准备了一书架的资料,真有你的。”
“……”爱德华的目光渐渐移到了地板上的一个空罐子,一缕发丝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那就当没这回事。”
“你不太对,爱德华,和卡洛琳分手前你就这样……”谢伊左手撑着地,凑近爱德华,语气里充斥着不满,但声音却如同耳语,“而且你从来都不主动……我们真的是在交往?”
“是吧……”爱德华被逼着往后,但也没有真的去逃避接下来的一个吻,他只是有些不自在。
谢伊吻得很深,爱德华闭着眼去迎合,他有些喘不过气,都没注意到对方已经搂着腰把自己推倒在地上。
“德华……你不相信我?”谢伊似乎打算继续做下去,一口便咬住了爱德华的喉结,左手还停在腰上,右手已经拨开没扣好的衬衫在纹着纹身的胸口轻抚,“还是说我不值得你信任?”
“你他妈大老远跑过来就是来干我的吗?”爱德华被摸得心烦意乱,红着脸轻轻推了推谢伊,“敢在这里做看我不揍死你。”
谢伊停下了动作,但还是双手环抱着爱德华,压着他不肯起来,把头埋进肩颈,闷闷道:“逃避现实不可取,肯威家的人也不会逃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爱德华沉默了,他想扯开话题,正好肚子响了起来——他已经将近一天没吃饭了,肚子里装的全是酒精。
“……先起来。”爱德华酝酿了一会儿,拍了拍谢伊的背,“等咱们把晚饭解决了……我会把所有操蛋的事告诉你……”
谢伊沉默着,直起身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风衣。爱德华也坐了起来,拉住谢伊递过来的手,屁股离地站在了地上,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先从危险的衬衫扣子开始。
“去哪吃?”谢伊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了梳子和一根红头绳,开始帮爱德华梳理一团糟的金发。
“老地方。”爱德华没有多想,扣好了扣子又拉拉衣服,便乖乖地让谢伊梳理他的头发,“我要披萨。”
“我也是,达成共识。”屋内的氛围突然又活泼起来,谢伊给头绳打了个结,从地上随手捡了一件蓝色外套扔到爱德华身上,然后打了个响指,“走吧。”
两人吵吵闹闹地下了楼,中途爱德华还望父母的卧室里看了眼——当然是没人的。
“老橡木”离这并不是很近,虽然肯威家有辆老车,但没人打算用它。正值上下班高峰期,即使是这样的小镇也避免不了堵车的问题。街上红绿灯口时不时就会积起长龙,车里的人多数都带着倦容,此时还有各色的落叶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惹人烦躁。
但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耗。
爱德华和谢伊出门的时候就和微凉的秋风撞了个满怀,谢伊一路过来自然没什么感觉,爱德华却马上瑟瑟发抖起来。
“我还是适合活在热带。”爱德华戴上了兜帽,抱住了自己的手臂狂搓起来。
“那我就是寒带……热天气里根本不想动。”谢伊再一次把手伸进了口袋,“冷的话再回去添件衣服?”
“算了吧。”爱德华缩了缩脖子,开始大步往前走去,“速战速决。”
“‘老橡木’右边!”谢伊看着差点没跑起来的爱德华,大声提醒道。
“早搬了!”爱德华也大声回应。
谢伊一愣,赶紧快步跟了上去,好不容易并肩而行,刚想揽住恋人的肩膀,却被无情地拍了开。
爱德华给了谢伊一个眼色,谢伊只好悻悻收手。
天边已经没有多少亮色,除去那些坏掉的,住宅区的路灯也都亮了起来,街上没几个人,马路上的车辆也都纷纷往家里开。他们沉默着,耳边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车子缓缓开过的声音。快走过一家又一家的门口,没有人想去打破此时的宁静,偶尔能碰到熟人也只是打个招呼,没有过多的寒暄。
“谢伊。”爱德华似乎是有些暖和了,他减缓了步子,第一个打破沉默,“我离开后……他们怎么样?”
“康纳为了避免被海尔森嘲讽而在努力学习……虽然还是因为考不好。有我当年几分样子。”谢伊也跟着慢了下来,“海尔森也依旧没发现讨好康纳是追吉欧最好的方法。简而言之——老样子。”
“吉欧呢?”
“说实话……不乐观。新老板是个混账,不过她不打算辞职。当然,没告诉康纳。”
“海尔森和她通过电话了没?”
“吵了一架。”
“没希望了……”爱德华叹了口气。
周围的人开始多起来,宛如鬼魅带着面具穿梭。街边的小店也多了起来,红的紫的霓虹灯照亮了街道,也投下了阴影。附近的唱片店里放着并不流行的歌曲,无趣平庸。
两人有时一前一后有时并肩齐驱,讨论着镇子这些年的变化,消失的书店,新的餐厅,越发荒废的地下隧道,一切都不大好,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对了,”谢伊想起了什么,“卡洛琳来找过你吗?”
“她来了?”爱德华猛地看向谢伊,眼里发出奇异的光芒,这很难得,却让谢伊觉得刺眼。
“那她应当没来……”谢伊别过头,不去看爱德华,但他还是补充道,“多半是被她爹拦下了。”
“……”爱德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默默转过头看向前方,“抱歉,我只是……”
“没事的……”谢伊摸了摸鼻子,看向一旁,发现了什么,“广场,你常带着我们来玩……”
爱德华也扭过头去,果然是那个老广场,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能看到热狗店的彩灯招牌和喷泉的影子。
谢伊慢了下来,从广场的边缘看向里边。爱德华也放慢了脚步,疑惑地看向谢伊:“想进去看看?”
“……没有。”他回答道,目光从广场回到了爱德华身上,“只是……你还记得很久以前的在这的露天演唱会吗?就是在你还在读高中的时候。”
“记得记得。”爱德华回忆着,咧嘴笑了起来,“那天简直了,我记得有人掉进了喷水池差点淹死。”
“你还吃路边的冰激凌吃坏了肚子。”谢伊应和道,“再找回来的时候摊子和人都没了。”
“啊……别说了。”爱德华笑出了声,“你小子也是,说是要在那晚找个伴,结果回来一直臭着张脸。”
“我……找了。”谢伊低头看着爱德华,背着光,看不清神情,“我……失败了而已……海尔森当时不也约会失败吗?他差点把康纳弄丢,吉欧都急哭了。”
爱德华大笑起来:“看来那晚我错过了不少?安妮和杰克也是那晚上的垒。”
“还有什么……连恩,他和霍普说要搞些什么来着……啊,好像是去卖雪糕赚外块了……”
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但不一会两人又同时大笑了起来。
“所以呢?见过连恩了嘛?”爱德华扯了扯兜帽。
“没有。萨奇他们呢?见了没?”谢伊伸出手把爱德华的兜帽拉了下来,似乎想继续触碰金发,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回了手。
“萨奇神他妈做了警察,忙得很……其他人……也就见了玛丽,就是基德,她已经成家,现在肚子都大了。”
“那挺好。”
“是挺好。”
爱德华还想再说些什么时,谢伊开了口:“到了。”
两人看着已经换了招牌的店铺,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店内打着橙黄的灯光,装潢比老店新了不少,却也没多大特色,只有木墙木椅让人看着比较舒服。里面没多少客人,明明是晚饭时间,店员却闲得刷手机。
两人挑了个偏僻的位置。谢伊刚想点单却发现钱包里没有多少现金,爱德华也摸了摸口袋——一串家里的钥匙和一盒烟。
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两人最后还是点了一个小装的披萨和两杯茶,然后坐在小角落里默默等待。
披萨上的很快,但小小的铁盘里总共也只有四块,就算上面铺满了起司和肠肉,总归是填不满两人个大男人的肚子,四块披萨也很快就消失于无形。店面的冷清允许他们再多坐一会,于是他们又叫了两杯水。
他们本当有许多话题可讲,但真聊起来却总会在一些点上戛然而止。
“够了,爱德华。”谢伊靠在木椅上说,“告诉我。”
“一切。”他强调。
爱德华盯着眼前的水杯,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好。
你应当还记得范恩,就是高中整天和我泡在一块的那个家伙。你也知道我们当时是怎样一副样子……酗酒旷课已经是常事了。每天都无所事事,一天中最刺激的事也不过是去找隧道里的小混混打架……总而言之,当时惹了不少麻烦,但是有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我记得当时你和海尔森都去做了交换生,康纳也被吉欧接去,我就和几个狐朋狗友在一块整天狂欢。
那是一个疯狂的夜,刚从酒馆出来,我就开车载着范恩到镇子外边。那晚我们醉得厉害,一路上竟是没有出事,但我也把握不住方向,糊里糊涂地来到了一家农舍,本来想在车上睡一觉,却被旁边农舍里的发情的羊吵得合不上眼。
范恩说他想吃烤全羊。
我醉得厉害,也困得要死,就当范恩说得是气话。但我要睡着的时候就听到他狠狠地关上了车门,从后备箱拿了些什么,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提着什么东西往羊圈里走去了。
我没想太多,后来也应当是睡着了,但肯定没多久,因为我迷迷糊糊地闻到了烧焦的味道,睁开眼时,农舍已经起了大火。我这才意识到范恩拿的是汽油……”
爱德华把嘴唇咬得发白,手指紧紧捏着玻璃杯壁,头低着,眼里是说不清的悲哀,身体缩着,轻颤着,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谢伊此刻很想抱住爱德华,拍拍他的背,也许只能提供暂时的港湾,但这也足够了。
爱德华艰难地喝了口水,冰凉的液体让他恢复了思绪,但也让他失去了继续的勇气。
谢伊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爱德华的手:“别怕。”
爱德华摇了摇头,声音都在颤抖:“放过我吧,谢伊,求你。”
这是第一次,爱德华在自己的弟弟面前不断地放低姿态。
谢伊感觉自己的心脏抽搐了一下,但还是狠下心来催促,“继续,爱德华……不要逃避。”
金发男人脸色愈发苍白,几乎没了血色,但他还是开了口:“我……我……
我惊醒了,下了车,范恩也从大火里匆忙跑了出来,要我赶紧开车走人。
我听到有人在喊救命,还有人在尖叫,甚至……还有孩子。我静止在了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也还不是空白,但我当时能想到的只有肉被烤焦的味道……一种恶心的,令人作呕的香味。我想冲进去救人,但范恩拉着我,他让我赶紧离开……
我他妈怕极了,谢伊,真的,我没有多想,甚至忘记去打火警电话,我只是上了车,然后……逃走了。”
怜悯,但无法宽恕。
昏黄灯光下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金发男人稀薄得仿佛要和背景融合在一起,只有宝石般的蓝眼睛透露着微弱的光芒。
谢伊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倾听忏悔的神父,但更像是一个拷问罪人的执法者,而此时,他拿着审判的铁锤,迷途的羔羊正等着他的审判。
“谢伊,我有罪吗?”
谢伊想起半年前,爱德华刚刚和卡洛琳分手的那个夜晚,面对他怀里醉到不省人事家伙,他也曾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我有罪吗?”
那晚,金发和黑发交杂在一起,他撕咬着爱德华,挣扎的猎物哭得声嘶力竭,那时候,谢伊没有犹豫,他给自己做了审判。
“有,爱德华·詹姆斯·肯威,你有罪。”
“有,谢伊·派崔克·寇马克,你有罪。”
金发男人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点了点头,低下眸子,让细碎的金发遮住了他的失去光彩的眼眸。
两人都静默着,像是两尊雕塑,除了呼吸的起伏,一动不动。
谢伊看了看手表——七点五十八分。
“爱德,走吧,很晚了。”
买完单,两人在服务员的“谢谢惠顾”中再次走上街道。已经是八点的夜晚,街上的灯光完全亮了起来,很耀眼。到处是喧嚣声,却无法打破两人之间的沉寂。
人很多,谢伊再一次去尝试揽住对方的肩膀,没有反抗。他们就这样依靠着彼此,走在街上。
“那之后,谢伊,又发生了点事。”爱德华踢起脚下的一片落叶缓缓道,语气中没有多少波动,仿佛实在叙述他人的事情一般,
“火灾被报道了,范恩很快就躲了起来,之后很久都没了音讯,我……也没什么行动,就随时等着下一个敲门的人来带走我。”
我想赎罪……谢伊,老子没心没肺地活了这么久,想赎罪的念头还是第一次……那种想法,令人窒息。但我并没有被抓,火灾被报道之后就没了后续,虽然很操蛋,但是,谢伊,我他妈当时就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吗?
后来,你也知道,遇到了卡洛琳,新的生活开始了,这件事也很快就被我埋了起来……我不是想刻意去忘记!谢伊,真的……我一直没有忘记,我只是想……有一个新的开始……”
爱德华看向了谢伊,眼里满是慌乱,像是一个犯了错却无力辩解的孩子,需要另一个人来帮他从无形的指责中逃离。
谢伊搂紧了爱德华,他想到那个晚上过后的清晨,爱德华默许自己的行为之后,他又催生了怎样自私的想法。明明罪不可赦,却得到了宽容——哪个罪人不想得到新生呢?
于是他沉默着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而爱德华得到了认可,才放心地继续叙述了下去:
“大概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也回到了这里,那时候范恩出现了,多半是惹了什么大事,总之他找上了我,用那件事威胁我让我帮他向萨奇求情……我跟你说过的,萨奇欠我个大人情,所以只要是我的请求,他肯定会答应。但是我拒绝了,然后把他赶了出去。
这是否是另一个机会,谢伊?
但是我没有被判罪,甚至没有被逮捕。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我的梦境……
之后不就,我收到了一封信,没有寄信人的名字,只是说要和我在一家小餐厅见一面。或许是冥冥之中,我知道那个人不是来责问我的,事实上也是如此。对方只是一个老妇人,脸上留着大片的伤疤……我当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像个窝囊废一样,全都是她一个人在说话。我已经记不清她说了什么,她只是告诉了我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家里又发生了什么。”
“她说她不恨我。”爱德华突然停下了步子,谢伊也跟着停了下来。
“那不好吗?”
“你不懂,谢伊……”爱德华摇了摇头,白色的路灯光照在他的头顶,金发上像是铺了一层霜,一片惨白,“我当时就觉得这是个梦……一切都太美好了,好得不真实,有卡洛琳,有学业,有亲人……甚至在卡洛琳离开后我还有你……没有痛苦,没有罪孽……就像……海市蜃楼?”爱德华抬头看了看四周,没戴眼镜,世界里一片模糊,只有绚丽的光影,是不真实的美好,而那不属于一个罪人。
两人继续了步伐,经过广场广场,没有停留,踩着满地的落叶继续前进。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买了单走了,然后我才记起来我他妈连他们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再那以后……你知道的,咱们家的经济状况,我的学业……还有卡洛琳,乱七八糟的事接踵而来。”
周围的人渐渐稀少,就像幽灵溶在了夜色里,走到后来,两人的周围只有一盏明灭的路灯,照着两个人在黑夜中闪现,仿佛下一秒两个人就要随着光的消逝而消失。
他们停了下来,并肩站着。
“……讲完了?”谢伊松开了爱德华,把双手插进了口袋。
“应该吧。”爱德华看着前方点点的灯光——他有点想抽烟。
谢伊摸了摸鼻子,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把目光定在爱德华身上,发出了一声嘲讽的轻笑:“所以你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所以就放弃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生活过来继续当个混蛋?”
爱德华愣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干笑了几声。
“那你可真是个混蛋。”谢伊敲了敲爱德华的脑壳,爱德华的笑声戛然而止。
“很巧的是,我也是个混蛋。”谢伊往前走了一步,正对着爱德华,“因为我谢伊·派崔克·寇马克竟然他妈的喜欢上了一个叫爱德华·詹姆斯·肯威的混蛋。”
“我是个罪人,谢伊,这样的生活让我没有实感。”爱德华低着头,把脸藏在了阴影里,“回到这里,过自己本应有的生活,不好吗?”
“看着我,爱德华。”谢伊紧紧抓着爱德华的肩膀,“我,站在你面前的谢伊·寇马克,是假的吗?”
爱德华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伯父伯母、海尔森、珍妮、康纳,还有吉欧呢?我们一起过的那些日子难道是假的吗?”
爱德华想说什么,谢伊却继续了下去:
“萨奇和玛丽呢?还有阿德瓦勒,他帮你收拾的那些烂摊子难道还他妈的是假的?”
“够了……”
“卡洛琳呢?你对她的爱是假的吗?你当初他妈为了和她考同一所大学拼死拼活地学习他妈是假的?你他妈一收到录取通知书就跑到城里都不通知一声家里的事也是假的?”
“我……”
“爱德华,告诉我……”谢伊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声音也是,难以自制,“我喜欢你的事……我们成为恋人的事对你而言也是假的?”
小镇的夜晚安静极了,天上隐隐能看见星星,像是自由的鱼儿,从天的一角划到另一边,再回来,闪烁着,却没有声音。黑夜的海包容一切,即使是月亮,也只能留下淡淡的光彩,勾勒出回家的路。
两人依偎着走在路上,路灯一盏又一盏地往后退去,直到家门在前,一片银杏叶落在了金发上。
推开院门,踩过枫叶,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内还亮着灯,爱德华对谢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无息地走了进去。
客厅的电视里放着午夜的脱口秀,而沙发上躺着个人,已经熟睡,鼾声一起一伏地响着。
“老头子。”爱德华对谢伊做了个口型。他换好了拖鞋,蹑手蹑脚地往客厅里走去,蹲下身在老人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拉过一旁的毯子盖在老人的身上。
“走吧。”处理好了一切,爱德华才拉着谢伊准备上楼。
“爱德华……谢伊?!你怎么?”
“妈……”
“伯母。”
“好了好了,这都多晚了,先去睡。”
“爸在下面……”
“知道,这不去叫他嘛。”
谢伊看着老人在狭窄的楼梯口侧身而过,一步步地往下走着,偏过了头:
“你没告诉他们?”
“什么?”
“我们的事。”
“跟你讲,你还想在这里睡觉就别他妈乱说话。”爱德华拍了一下谢伊的脑袋,自顾自地往阁楼走去,谢伊也跟了上去,拉了拉爱德华的衣角。
“难得,一起睡。”
“二楼有客房。”
“都滚过了,慌啥。”
“……随你便吧。”
回到阁楼,两人脱了上衣就躺在了床上,也不管窗外的月色照得屋里多么明亮,倒头就睡。
星转月移,酣眠直到深夜。
爱德华感觉自己的做了个梦,大概是很小的时候,隔壁搬来了一户新人家,新来的孩子趴在围栏上朝自家的原子里偷窥,珍妮和海尔森都怕生,康纳也还在学走路,于是他跑了过去,围栏就消失了,自己拉住他的手,一直跑到广场,那个喧闹的晚上,他看见谢伊朝着自己喊了些什么,他没能听到。然后,一辆卡车载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家门口开过,一直往前,离开了小镇。转过身,学校的自修室里,看见了熟悉的脸,彼此都很惊喜,当时的小孩子竟是比自己长得还高了。他很想调侃什么,却发现自己的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一个人抱住了他,安慰着,告诉自己仍旧有人爱他,然后……
爱德华睁开了眼。
他是被饿醒的。
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发现谢伊已经不在身旁,往床下看去,只有一条被子和来不及收拾的瓶瓶罐罐。
翻身下了床,轻手轻脚地来到一楼的厨房,刚从冰箱里拿出一包拆了装的吐司,却发现车库的灯亮着。
爱德华皱了皱眉,咬着吐司来到了车库,打开门,谢伊披着他那件风衣,正对着车子,手里抓着车钥匙,嘴里还叼着同款面包。
爱德华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拍了一下谢伊的背:“大半夜,偷车呢?”
“什么!”谢伊被吓得浑身一抖,“啊…是你啊,吓死了。你怎么来了?”
“和你一样,饿的。”爱德华两三下解决掉了嘴中的吐司,“干嘛呢?”
“打算明天带你出去玩,看看这车还能不能开。”谢伊拍了拍车前盖,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手印。
“开是能开,我前天刚用过……”爱德华抬头看了眼谢伊,“但是你有驾照吗?”
“……没有。”
“那好,我来开,今晚就出发。”爱德华转了个身,“我去拿衣服,你去准备些路上吃的零食。”
两人在乱来的事上总是有奇怪的默契,爱德华刚穿好衣服下来,谢伊就已经把大包小包的零食放到了后座。
“信息留了?”谢伊关上后车门,把车钥匙抛给了爱德华。
“短信,看不看得到随缘。”爱德华接过钥匙,“走吧。”
谢伊也做进了副驾驶座,从口袋里拿了个硬币,抛起,接住:“背面。”
“那就往西。”
才凌晨两点,夜还很深,车灯只能照亮一小段路,爱德华倒无所谓看不看得清,拉下车窗,点了支烟就往前开去。
谢伊从后座拿了包薯片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良心发现想投喂爱德华却发现对方早就叼了东西,不爽道:“哪来的习惯?”
“在你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爱德华取下了烟,把手搁在窗口,“去哪?”
谢伊放低了座椅,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听你的。”
“那就环游世界。”爱德华咧嘴笑了起来。
“好啊。”谢伊嚼着薯片,抬手打开了天窗。
“那你怎么办?”爱德华瞥了眼猫一样半躺着的谢伊。
“陪你。”
“……你就没什么想做的吗?”
“有啊,只是刚好和你撞了而已。”
“……”爱德华把烟放回了嘴里,静默着。
也不知道是谁起得头,就在这窄窄的车里,他们哼起了船歌,很轻,却清晰无比,明明是水手的乱语,此时听着却像是古老的歌谣,一直飘荡着,在古老的宇宙里。
歌停了,车也停了。
爱德华不知道开了多久,而这又是哪里,这都无所谓,他只是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下车,双手大张着靠在车上仰望着星图。谢伊也从天窗里望着天,仿佛那里有什么宝藏一般。
月亮已经完全消失在了下半夜,天黑得可怕,星光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光源,是精灵,却又有种缥缈无法猜测的味道。
“嘿,谢伊。”爱德华吸下最后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看不见的烟雾。
“什么?”谢伊迷迷糊糊地应着。
“你说……这些,”他扔下烟头,拿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这些都是真的吗?”
“嗯,当然……”
爱德华凝视着夜空,在指尖又点燃了一根纸烟,直到这根玩意儿也消失在这个世界里,他才打开车门回到车里。
他掉了个头,车子驶上原来了道路。
烟盒空了,爱德华也不想再去碰它。
“谢伊,我还需要一点时间……等我准备好了一切,我会回去的。”爱德华注视着前方,
“还有……那个……我也很爱你,真的。”
“……”
“谢伊?”
他睡着了。
“哈……”
夜很静,公路上一辆车,缓缓地驶向东方的一抹亮光。

End.

故事原型是游戏《林中之夜》,知道的朋友可能会有既视感。
灵感来源是《Real》-Majik,但为了些这篇文我整了一个歌单,意外的满意。
试着写写这种风格,但是,写,不,好!bug也多!啊啊啊!
感谢友人 @Bloody Poppy.ous 的帮忙。
以及,评论,嗯,你们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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